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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 第 2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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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   第 22 章

另一邊,與裴疏玉等分道揚鑣之後,珊瑚終於松了一口氣。

她擡頭,剛想和沈蘭宜閑話兩句,卻發現她的神情不但沒有松懈,瞧著反而愈發如臨大敵了起來。

“夫人怎地這幅表情?”珊瑚不解,“難道是掛念沈大人的病?”

珊瑚和珍珠都是沈蘭宜從家裏帶著出嫁的,對於沈家的情況,再清楚不過。

沈蘭宜行三,上有兄姐,下有小弟,夾在中間的本就難做,加上她從小就是個倔強脾氣,不會討長輩的喜歡,與家中關系不過了了。

兒時,沈蘭宜唯一親近些的,就只有她的二姐姐沈曉霜,然而她們年紀相差不小,只不過比其他家人親近一點罷了,這個二姐姐也是更喜歡小弟沈賜的。

沈蘭宜知道珊瑚的疑惑從何而來——她和沈時安這個父親,平日除卻請安都甚少見面。

說句難聽的,這點父女親緣比她和譚清讓的夫妻情分還要單薄。

她垂下眼簾,捏著自己腰間系的絡子發了一會兒呆,而後才道:“正因如此,我才覺得擔心。”

沈家為什麽要急吼吼地把她叫回來省親?這一家人到底打得什麽算盤?

齊知恩在旁邊聽著,忽然打了個呼哨,將手中的韁繩攥得更緊:“回趟家而已,也不是龍潭虎穴,別怕,有我在。就是真有人把你賣了,我也把你搶回來。”

珊瑚露出一副被酸倒了牙的表情,嘶了一聲,忍不住陰陽她:“我說齊大小姐,你若真那麽有本事,先前怎麽還上你叔叔的套了?”

齊知恩滿不在乎,道:“我不是什麽大小姐,叫我真真就好,我爹娘都這麽叫。”

她一邊駕著馬車,一邊繼續閑話:“他再厲害不也下地府了?我們走鏢的,本來幹的就不該是匪徒那一套。他又是哄我去給爹燒紙,又是在旁邊點迷香,我本來就哭了半宿,這他爺爺的誰頂得住?”

“我們走鏢,除了拳腳功夫,更講究的是道義!活該他死。這鏢啊分為三種,一是威武鏢、二是仁義鏢……”

齊知恩繪聲繪色地講起她從前的經歷、講她吃飯的本事。沈蘭宜端坐在車輿裏,有一下沒一下的聽著,原本緊繃的神經,倒是一點點松了下來。

饒州並不大,進城後往內行不到幾裏路,即可見一片四方的齊整街巷。這裏的房屋高矮錯落不同,但總歸是比前頭那些破屋爛壁瞧著氣派許多。

饒州的官商宅邸,大多在此。

沈家也不例外。

齊知恩放慢了速度,她像是想到了什麽,忽然側過身,從懷裏摸了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往車裏丟。

“給你,留著防身用。”

沈蘭宜微微一訝,她低頭,拾起在車板上滾了幾圈的鐵疙瘩,拍了拍上頭的灰,道:“匕首?”

“不算匕首,就是把小刀,”齊知恩道:“比匕首好用,我教你,你用虎口反握、刀刃朝外,誰想要過來你就——欻、欻!”

她手舞足蹈,演得很認真。沈蘭宜啞然失笑,正打算把小刀放到荷包裏,伸手往自己腰間摸了個空,才想起來它被自己用來裝字條,拿去給裴疏玉了。

齊知恩正巧回頭瞅了一眼,急道:“別!別這麽放,你就捆襪子裏,又好用又不會掉。”

沈蘭宜非常聽勸,卷起裙擺,將小刀綁在了襪子的系帶裏。

見她這麽聽話,珊瑚心裏不知為什麽有些酸溜溜的,“才說不是龍潭虎穴呢。夫人,再怎麽說,家裏也不至於動刀吧。”

齊知恩幽幽冷笑:“呵。”

珊瑚還想辯駁兩句她們這是文人家庭,不比齊家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行當。可是話到嘴邊,珊瑚又有些怕一語成讖,把話囫圇咽下去了。

離沈家越近,沈蘭宜反沒了路上的緊張,她只微微一笑,拍拍自己的腳踝,道:“有備無患,我也是覺得新奇。多謝你了,真真。”

幾言幾語的功夫,沈蘭宜便已經得見沈家的門匾越來越近,她理正衣飾,長長地吸一口氣。

自沈時安丟了官後,沈家門前可謂是門可羅雀,烏鴉見了都繞道飛,這一小串看起來還算氣派的車馬來到門口,很是吸引人的註意。

沈蘭宜才走下車,身後便已經傳來了近鄰的議論。

“這是哪位啊?瞧著怪面善的……”

“咦喲,我想著了,是他們家三姑娘,嫁去譚家的那位。”

“啊,聽說京城最近變動大,吏部尤甚……”

珊瑚聽得清清楚楚。

特別是那些“女兒嫁出去,胳膊往外拐沒用了”之類的。

緊闔的朱漆大門始終無人回應,門口連個門房都沒留。

閑話倒是灌了一耳朵。

珊瑚捏緊拳頭,幾欲沖出去和那些人辯駁。

“做什麽?”沈蘭宜神色如常,一個眼刀制住了珊瑚。

她擡起頭,望了一眼檐外的烏雲,道:“快下雨了,叫他們把東西都搬到檐下先,免得淋濕了。”

回家一趟,按禮數帶的東西不少,因為沈時安的“病”,還帶了不少京城的好藥材來,見不得水。

珊瑚氣得跳腳,“我們來時一路上都有給他們回信,明知道夫人您要回來,現在連門都不開,給誰撂臉子呢!”

齊知恩打了個哈欠,道:“不開門還不好辦?砸,弟兄們,給我……”

兩個活祖宗。沈蘭宜無奈,她站在門閂前,趕在砸門撬鎖撂挑子的動靜之前,再度叩響了銅環。

這一次,門終於開了。

開門的是大嫂徐含巧,見到來人是誰之後,她露出一點誇張的驚喜之態,上來就拉沈蘭宜的手。

“娘!嘉茂——”徐含巧一面拉著沈蘭宜的手往裏走,一面大聲呼喊自己的婆母和丈夫,“你們看誰回來了?”

沈蘭宜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。

方才的閉門羹,她不信是意外。

她叩門叩出了敲登聞鼓的架勢,人都在家裏,除非聾了才聽不見。

沈蘭宜與這大嫂不算熟稔,被強拉著手的感觸叫她很不舒服,想抽走,卻被徐含巧握得更緊了。

就在這時,溫靜雲和她的大兒子沈嘉茂、小兒子沈賜從裏屋走了出來。

暌違已久的沈蘭宜站在照壁旁,一家子就這麽笑語盈盈地聚頭了。

沈蘭宜心下提防,面上也只能融入進去,無謂的寒暄過後,她主動提起了沈時安的病,問溫靜雲道:“母親,父親現下如何,我可要先進去探望他?”

“此番出京,我帶了些上好的人參,都是足年的,還有旁的一些東西,盡管看看有什麽能用上的。”

溫靜雲的眼睛老早就盯著那兩車物件了,聞言,反倒收回了目光,假惺惺地提起帕子抹了抹眼角,道:“唉……你父親是心病,他勞碌一輩子,這閑下來……”

沈蘭宜不想深究此話何意,並未接茬。

溫靜雲見她不接話,噎了一噎,而後才道:“嗐,為娘說什麽呢,你回來一趟不容易,路上辛苦,先落下腳休息吧。”

沈蘭宜柔聲道好,跟著沈家人的腳步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走。

感受到弟弟沈賜總是若有似無地朝她投來目光,沈蘭宜略掀了掀眼皮,平靜地回望過去。

她自覺並沒有“目露兇光”,而沈賜卻像是被刺中了一般,下意識別過頭去,不再看她這個姐姐。

“你弟弟快到成婚的年紀,把你先前的院子騰出來了,”說這話時,溫靜雲的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,“宜娘,委屈你這兩天在這邊廂房住一住。”

如若是本就在家受寵的姑娘,知道自己舊時的院子被占了去,或許心下還會有些波瀾,然而沈蘭宜早在前世就知道自己是沒家的,此刻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。

她點點頭,只道:“母親安排便是。”

不過……這暫住的廂房,有一點不好。

沈蘭宜微微仰起臉,瞧見了那一小棟四角見方、不見天日的繡樓。

這間廂房,就籠罩在它的陰影裏。

溫靜雲見女兒似乎還如出嫁前一般聽話乖順,心下稍安。

天邊,細密的雨絲落下,熱絡過了頭的寒暄提前結束。沈蘭宜這邊稍作休憩,她大嫂、還有母親倒是又都再來過兩回,言語間不乏親昵之意,幾乎要把她心底的疑雲都打消了。

只是到了傍晚,家宴一開席,看起來確實病了一場、面色枯黃的沈時安一落座,戲就開唱了。

溫靜雲得了丈夫的眼色,終於袒露了把沈蘭宜千裏迢迢叫回來的真實用意。

——沈家的意思是,風頭未過,罷官之事已無可轉圜。可別的東西,未必不能圖一圖。

說來說去,都是當年沈家是如何在譚家危難之際伸出援手,這一次,他們沒有拉拔親家本就理虧,不若借此機會,多要挾些實在的。

譬如……比沈蘭宜沒小兩歲的沈賜,如今正到了適婚的年紀。譚家父子風頭正盛,未必沒有想攀附關系的……

沈蘭宜平靜地聽完,心底反而有一種石頭終於沈沈落地的踏實感。

這些話無法在書信中言說,內宅女眷的信,總是要過外面男人的手眼。

她沒說話,只是在父親動筷之前,先拿起竹箸扒了兩口飯。

這口飯咽下去之後,沈蘭宜擱下筷子,一字一頓地道:“譚家不欠你們的,我更不欠。三年了,這是我收到你們的唯一一封信,也是我吃的唯一一口沈家的飯。”

席間,沒人想到沈蘭宜的態度會如此強硬。

溫靜雲最先反應過來,她拍案而起,道:“生你養你,就為了你今日忘恩嗎?”

生恩?養恩?

不,再多的恩情,她前世早已經還完了。

馥香樓的大火仿佛仍在眼前,沈蘭宜閉了閉眼,道:“你們想我這麽做,是叫我送臉去讓人踩。我決計不答應。”

此言一出,四座皆驚。

沒有一個人料到,她的態度竟然還能更強硬。

旁邊的徐含巧,不住地拿手去攀扯沈蘭宜,示意她噤聲,“三妹妹,別鬧了。”

然而沈蘭宜卻沒有停下的打算。

即使她心裏有一萬個理智的念頭,再不停的勸她別說了。

——沈家既然敢叫她來,一定有旁的、自信能控制住她的手段。她應該做的,是與這些人虛與委蛇,等她回京以後,就算不按他們所言去做,他們不也鞭長莫及嗎?

可是沈蘭宜做不到。

前世逼她走到絕路的,何止一個譚家、一個譚清讓?

她的胸腔到喉嚨,一路都在灼痛。前世綿延至今的怨與怒,終於還是在此刻爆發了出來。

她平靜地註視著在場的所有沈家人,一字一頓地道:“出嫁從夫,你們不早將我賣了出去嗎?既如此,你沈家興旺發達,與我何幹?”

“你!”如從前一般不置一辭、袖手旁觀的沈時安,臉色青白,直指著沈蘭宜的鼻子,道:“不孝不悌的東西!給我好好管教!”

最後一句,是說給溫靜雲聽的。

得了丈夫的眼色,溫靜雲立馬沈下臉來,她揚手一揮,道:“來人,把三姑娘帶出去,好好去去晦氣。”

此言一出,沈蘭宜便知,他們早做好了軟的不行來硬的準備。

只是家宴,隨行的武仆和鏢師都歇在外院,距離甚遠。屏風外也有響動,卻是在那兒等候的珊瑚被制住了。

沈蘭宜沒有掙紮,只不過依舊被打暈了。

再睜眼時,已至夜深。

眼前是一片沒有止境的黑。

沒錯,沈蘭宜想,他們確實知道該怎麽拿捏她。

這座狹小的、逼仄的繡樓,確實是足以橫貫她前世今生的一場噩夢。

她在害怕,她想要站起來,可手腳卻都是作軟的,動彈不得。

少時所有的陰霾撲面而來,她蜷起腿,緊緊抱住自己正在發抖的膝蓋,輕而又緩地呼吸著。

不。

她不會被永遠困在這裏。

她的心跳、她的脈搏,她所有的一切,都不會被困在這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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